金沙娱乐,金沙娱乐城官网,金沙娱乐城app,金沙娱乐城,金沙赌场网站,金沙博彩,金沙集团官网,金沙赌场网站,威尼斯人赌场,太阳城,太阳城娱乐,太阳城app,太阳城app下载,太阳城集团,太阳城赌场,太阳城网络赌博平台,太阳城集团官网,太阳城网站注册,太阳城注册网址,澳门赌场app,澳门赌场官网,澳门赌场在线
浏城桥到五一路,南北向贯穿的一条横街叫韭菜园,街上开有一家工厂,早先叫长沙市机床设备维修厂,后改做长沙市第五机床厂,再后来拆掉红砖厂房起了高楼。五机床厂西向的围墙下边,与京广线铁路之间的空地上有一幢黑瓦屋,破破烂烂,风吹得倒。那是大明宝满(本字为“晚”,表示最后到来的意思,俗写成“满”,下同)姨夫家的祖屋。满姨夫是韭菜园的菜农户,一垄菜土半亩田,种的韭菜、茼蒿、豆角和辣椒树,间中一洼冒着沼气泡子的积肥氹,发散的沤臭气在堂屋里闻得见。
健新癞子比我大几岁,是西湖桥一条街上长大的,昨天还一起在三兴街国庆宝的店里喝散装啤酒,吃卤菜四合一。健新癞子吃东西穷讲究,非要牛肉牛肚单独卤,不与韭菜和素捆鸡合一盆,真看不惯他那副吃相。吃到半路,他说去跟堂客打个电话,不见再回桌上来。健新癞子找借口不买单何止一回,上次在北二马路宵夜,半路他起身去解小手,一倒没风跑路了,读书人把他这种搞法叫作尿遁,健新癞子经常尿遁。大明宝说,他打完电话,回去就跳了楼。
大明宝叫黄大明,早些年捞偏门走私光洋。他做生意额外一根筋,人说他异怪,他说异怪又何解,老子六月间子穿棉袄、落雪构凌打胯,你奈我不何。大明宝做生意自有一套绝招内子,为避人耳目,交易验货时他在衣服口袋里将光洋颠动碰响,闭上眼睛闻声辨真伪,拣出来的肯定都是夾码子——他生就一副鬼怪耳朵,分辨力神奇,从银元碰撞发出的弦音中听出山水来,此功夫无人可比。另外,大明宝从来不肯把光洋叫光洋,也不叫银元,他现洋气,把光洋叫做“打拉斯”。后来才知道那是旧时民国的叫法,也就是英文Dollars的译音。
大明宝问小明宝想吃什么,意思是临死了吃餐好的,免得来世做个饿痨鬼。小明宝说想吃奇峰阁的五圆蒸鸡。大明宝当时打背躬(手头拮据),口袋布黏布抠不出一分钱。正巧碰见橡皮鸭子来长沙,不等他开口,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垛钱,一块、两块的散票子塞满了一口袋,一百多块。大明宝到奇峰阁端来五圆蒸鸡,两份,让小明宝吃个了饱!那年月,上班的工资大多只有三十五块五,一百多块不是小数目。大明宝后来如数还了那笔钱,但总觉得欠了橡皮鸭子的人情,那不是一口袋散钱,那是再多的口袋都装不下的人情。眼下橡皮鸭子急等用钱,大明宝最后还是松了口,在开福寺烧了高香,上了油灯,还往功德箱里塞了五块钱,这才放心大胆去了荆州。
关云长疏忽大意失荆州,大明宝想不通,实在小心加小心,仍在荆州翻了船,每讲起那一回,他都会扇自己一嘴巴。一手钱一手货,银货两讫,太顺了,看不出一点破绽。橡皮鸭子在长江堤堰上摆了一餐全鱼宴,他们喊一桌鲜,看长江水,食长江鱼,是一般朋友够不上的格。大明宝记得那一大桌炸、煎、煨、炒、炖的都是他喊不出名字的野鱼,确是一桌鲜。橡皮鸭子和他的朋友们围着大明宝碰杯敬酒,喝到高潮时,一齐用荆州土话高呼“打拉斯,冇得事!”那叫一个快活流。
大明宝被判三年徒刑,关在汉阳监狱。汉水滔滔从铁窗外流过,那声响像是有人在枕头边上往桶子里搲(wa3,舀)水,不歇气地搲。大明宝晚晚睡不着,急着出去,他用一包牡丹烟斢(tiao3,换)来煤油和注射器,半晚上往左小腿上注射煤油,不几天,腿肉糜烂露出了白骨头。大明宝打煤油针自残换来保外就医,为的是出去照看突发脑梗的娘老子。他那条被煤油蚀烂的左腿,养了半年多才见好,却遗下了残疾,走路地不平,身子一瘸一拐,社会上的下家当面尊他一声大明哥,背地里喊他大明跛子。江湖上莫看表面客客气气,背后却是相互看不来、不服行,故而一旦碰上利害冲突,便情断义绝,你死我活,白刀子䂎进去红刀子扯出来的老戏码没断过,江湖上的事情,自古便如此。
前去年,我陪一个做路牌广告的朋友到沙松洗衣机厂谈业务,在荆州城墙下的关公庙门前宵夜。摆嗦螺摊子的老板是百事通,好打讲,听说我们长沙来的,聊起了当年带笼子抓光洋走私的那件事,讲得有声有色。我问起橡皮鸭子现在哪里,摊子老板说,那个勺货,点水得罪了好多朋友,死好几年了。从江里捞起来,两只手冇得了,点水的冇一个好死的。他讲的荆州土话,我听得懂。不知何解,当时脑壳里闪现出一张脸块,我想多半是他。这种决绝事大明宝做得出,他是个遇仇必报的下家。
我心疼黄小梅,她心疼她的病壳子小明哥。我和黄小梅偷偷谈爱快大半年了,一天不见面会得相思病。黄小梅在书院路读第一师范,老书上说的翩若惊鸿,怕莫就是讲的她那种漂亮,她用脚尖踮着走路,飘起走,随时随刻像在跳舞。她和两个哥哥一排站,哪里看得出是同一个娘胎生的。她如何会喜欢上我这个南门口的流打鬼,真搞不明白。慑于大明宝的威势,我们两个偷着谈爱,做贼一样不敢声张,生怕被发现了挨一餐暴打。大明宝对老妹看得比什么都重,那是他的圞心蒂子心头肉,如果发现我睡了他老妹黄小梅,那会倒墙垮屋,一定会把我打成和他一样走路地不平的跛子!
要钱的怕不要命的,河西的下家扮矮认输,在又一村摆了三桌酒席赔罪。我得信赶去吃赔罪饭,一进包厢,场面那叫一个嚇死人,大明宝趴胯坐在当间的围椅上,仰面望向天花板,一副不把任何人事放眼里的式样,徒弟们环他四周而立,手里都握一把羊角钉锤子!在大明宝的脚边摆放着硕大一个竹篾箩筐,装满了搜出来的各种醒头凶器,一看便知这餐赔罪饭是河西摆的鸿门宴,显然是穿泡垮了棚,遭了大明宝他们的反杀。我从门口探头望去,只见大明宝面前矮了一大片河西的教脑壳、名声哥,可怜跪在那里最大的作兴有四十多岁年纪,再一细看,嚇我一弹,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居然是我舅舅,望月湖修单车的何记子!
大明宝说,前几天,小明宝在广州沙河服装批发市场进完货,上车找好了位置。他说的位置不是座位,是车座下面的空地。那时节,长沙往返广州的火车人满为患,走道上厕所里,硬座下面都睡了人,甚至连行李架上头都爬满了,这个时候不会怀疑人类是猴子进化的。小明宝缩到座位下面,刚铺上报纸安稳躺下,海杂种急火火上车找到他,说是姐姐病了急等吃药,托小明宝带一包进口药给他屋里,小明宝看都冇看顺手塞进了腰包里。他一出长沙站就被捉了,搜出来一看,哪里是什么进口药,诺大一包!我忙问,有好多克?大明宝一副脸块铁青,咳喘了好一阵,伸着五个指头晃动:超过了五十克,肯定是个砰马,肯定是个砰马!
何记子在河西算是个名声哥,他左边脸块上有一处隐形胎记,一喝酒就现形,像贴了一小片红树叶,朋友和同事都喊他何记子。他原单位是长沙酒厂,在厂里当了几年维修钳工他就偷了几年的酒,无一天耽误的。何记子好酒好朋友,他的五不烂朋友那些年喝的都是他偷来的白沙液原浆酒,他偷酒的工具五花八门,热水瓶,水桶,冰铁炉锅,有一回甚至背了一马桶袋十几斤的酒,下班出厂门直接到夜宵摊上,和那些酒肉朋友喝了个通宵。正是那天一大早,保卫科的干部把他从夜宵摊子上带走了。偷酒属盗窃犯罪,何记子被判劳教五年。他被押走的那天,望月湖街上有人造谣传谣,说是有几个亡命的下家要劫刑车,气氛搞得好不紧张,说的俨然和真的一样。
那次桐梓坡的那帮下家输了大明宝三桌赔罪饭,他们都是何记子周边的五不烂,不服输,怄不过,找何记子商量对策,何记子几杯酒下肚,敞口一定帮他们翻盘,办一场鸿门宴,剁大明宝一只手。一伙人在修车铺子里闭门议事,对何记子提出的行动方案非常佩服。按规矩这种赔罪饭进场是要搜身的,醒头带不进场,如何办?何记子出的主意避开了这个环节,由他出面在又一村订个包厢,预先把醒头刀具藏在包厢的碗筷柜子里,酒过三巡架场下手,在饭桌上把大明宝一帮人揎翻。饭局订在又一村而不是奇峰阁、玉楼东或其它地方,是因为何记子与又一村的白案师傅熊胖子是发小,有了这个过硬的内应,行动有了八成胜算。鸿门宴选定了三楼最大的春和包厢,头一天晚上刀具醒头藏入了包厢的碗柜,万事具备,何记子把行动细节反复推演了好多遍,没有发现任何漏洞,但万万没想到在最后动手之前的那一刻出了纰漏。
大明宝说我能干大事,是指那天我在又一村包厢里脑膜炎冲了顶,分开人群走到何记子跟前,二话没讲,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,喉咙大到惊了一屋子人:舅舅,你一把年纪,他们跪他们的,你不能跪!快些回望月湖修你的单车去!这种无视大明宝和他弟兄们强人存在的行径,简直是自找死,但我当时真没多想其它,只想到娘亲舅大,不能让亲舅舅跪于当众,侮辱了我一屋。聪宝、铁猫记他们个个眼睛通红,手里的羊角钉锤子举得高高的,一旦砸磕下来,我不死也得坐轮椅,但我没有避让,推着何记子出了包厢,陪他一起坐公交车回河西望月湖。
来年秋天,何记子到傅家洲的老同事屋里喝喜酒,酒席摆在小河边上十几桌,闹到半晚上才散棚,何记子那天吹了水上的河风,半斤酒不到就醉了,其实那次他从又一村回来,愧疚让他萎靡了好多,酒量也无形掉了大半,有时半杯就倒。在回家的路上,他失足掉到傅家洲往河西的那座小桥下面,桥上没灯,乌漆墨黑又没栏杆,何记子一脚踩塌跌到桥下,一路回家的那帮醉人居然没有发现,人是第二天中午在下游丁字湾捞上来的。帮何记子抹尸穿寿衣的五不烂说,真的奇怪,何记子一身发泡得惨白,唯有脸块上的那点胎记显得格外红,像是贴上了一片岳麓山上的红树叶。我乱想,未必是他心底那一点愧疚露出的羞红。在金盆岭开的追悼会,我看见人堆里来了几个临时舅妈,个个哭得花容失色,我差一点没忍住,在哀乐声里笑出来。记起外婆骂舅舅何记子,天生是个跌得塘里不起泡子的害人精!
我把大明宝放在地上的三垛钱,一垛一垛装进了口袋,接应了大明宝,想方设法捞小明宝出间子,他关在螺丝塘的第三看守所第四十二号间子,捞不捞得出鬼才晓得,但我晓得,到三看捞人的事如果穿泡败露了,我犯的法也是黑脑壳进间子,坐到白脑壳出间子。我起身从菜土里走出来,只觉得脑壳空空脚梗子发软。快走到韭菜园街上时,大明宝忽然在后面问我,文婆,你晓得我大明跛子想如何去死吗?我莫名其妙。大明宝咧嘴笑着说,我不跳楼,不汆河吊颈,我死了,你文婆拿老子去喂鹰。
前些天,健新癞子的堂客雪妹子带着儿子从广州回来过年,在街上碰见我们几个健新癞子的生前老友,拉她一起在蔡锷路边上的晓达饭店吃饭,桌上雪妹子喝多了,干了三大杯仍耍泼抢酒喝,说一世人对不起健新癞子,是她害死了他。我们不解,雪妹子问我们,健新癞子冇崽生,你们晓得不?这么多年做兄弟,从没听他说过。雪妹子说,健新癞子读中学时有一次在北门打群架,被人踢伤了蛋蛋,结婚后才发现没了生育能力,中医说是破了子孙袋。我们一帮下家在桌上穷其无聊,趁着雪妹子喝醉了,刨根问底,健新癞子的崽是哪个的种,没想到不经意刨出了真相,雪妹子原先是黄兴医院的内科护士,她认识了一个广东来住院的病人,借了那个广佬的种,帮健新癞子生了个带把的,一屋人喜欢得不得了,健新癞子更是过为,一讲起他崽,笑得黑脸块开红花。对这件事,我们一致认为雪妹子没错,不但没错还有功,健新癞子有了延续的香火,他屋里真是要搭帮雪妹子。
健新癞子跳楼的那天,他从饭桌上下来,到邮电局打长途电话到广州,要雪妹子带儿子回来跟外婆过生日,他久不见儿子,想得圞心痛,没想到雪妹子硬是不肯回,两个人在电话里吵翻了天,雪妹子冲口说出了她不肯回的原因,她不想见一个畜生,健新癞子逼问是哪个?雪妹子一忍再忍没忍住,她在电话里哭着说,他们儿子的亲生父亲不是那个广佬,是大明跛子!健新癞子从不小脾小眼,儿子是广佬的种他认了,但晓得是大明跛子的崽时,健新癞子怎么跟自己找理由也活不下去,他如何回的家,如何一粒粒吞下一瓶子去痛片,然后从窗口跳下去,板在七楼下的水泥地上,脑壳板得像个烂番茄,他这一截生不如死的过程,神都莫猜,惟有老天爷看见。
阳世上除了我何秉文,没有人知道谁害死了大明跛子,但我晓得,随你好厚的纸也包不住火,哪天我只怕会说梦话泄了这个密,被枕边人黄小梅听到,她知道我害死了她大哥,杀我十回不嫌多。我经常做噩梦,梦见大明跛子扒胯坐在屋门口吸氧,脸上身上竟然叮满了花脚蚊子,密密匝匝。我还梦见把一头病死的老狮子塞进一个蛇皮袋子里,开车进藏,附毛带肉砍成坨块喂了鹰。在梦中,老狮子的嘴巴冒着白泡子,在说人话,语音却是大明跛子的,什么这江湖那江湖,左兄弟右兄弟,我们都是一帮无孝无义的垃圾人,毛钱不值,连韭菜园种菜的满姨都不如!
020-88888888